《瓦尔登湖》与我的教育人生

——在第十一届湖北学校文化论坛第二届校园文学与语文教育创新分论坛上的交流

□ 张祖华

编者按：

2019岁暮江夏，第十一届湖北省学校文化论坛在武汉海淀外国语实验学校隆重举行。12月23日下午，一场属于语文人自己的盛会即“校园文学与语文教育创新”分论坛也在此拉开帷幕，来自鄂、湘两地20余所省重点中小学的50余名语文教师齐聚一堂，与湖北省语文教育的知名专家们一道，就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聚焦点即“整本书阅读”这一话题展开了精彩且深入的交流和探讨。我校语文教师张祖华应论坛组委会的特别邀请，在会上作了《〈瓦尔登湖〉与我的教育人生》的学术讲座。张老师的学术讲座燃爆全场，将本届论坛一次次推向迭起的精彩高峰。华中师范大学学校文化研究中心的刘勇主任会后评价说：“瓦尔登湖成为本届校园文学与语文教育创新分论坛的热词，执着追逐着教育精神家园的每个语文人，都是瓦尔登湖畔的居民。”张老师以炽烈燃烧的激情，喷薄而出的热爱，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老师：“《瓦尔登湖》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理解，尤其坚定了我对正确教育的信仰。在孤独而苦痛的探索中，我找到了理想的人生和理想的教育。”与会者给予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大家看到了幸福的教育人生应有的样子。

各位领导、老师和朋友们：

下午好！

我叫张祖华，来自宜都一中。首先我要感谢组委会给了我一个机会,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交流文学和语文教育。我交流的题目是《〈瓦尔登湖〉与我的教育人生》。

《瓦尔登湖》是美国作家梭罗的一部散文集。我曾说：“几十年里，还没有一部书能像《瓦尔登湖》这样长久地激动我心，并深深影响我的灵魂。因为《瓦尔登湖》的出现，在迷茫中行走的我，找到了一种理想的生命形式，开始过上一种简单、独立、大度和信任的生活。”这部书直接影响了我的人生和我的语文教育。

那么，我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这部书的呢？

大学毕业，我分在一所乡村高中教语文。后来,进入一所省示范性高中，力求人生和语文教育有发展。我发现一直追求生命自然发展的我，极不适应已变味的应试教育。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强迫自己去适应这种教育，跟以前一样，我仍用心阅读和写作，用先进的教育理念指导教学，注重师生间的民主和谐，注重师生双方的个性化成长。但我很快被打入另册，陷入一种至今让人不忍追忆的惨境。《白夜行》中的雪穗说她的天空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我想，我也可以用一种东西代替太阳。在一时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干脆将心思全部沉到阅读中，将《鲁迅全集》《尼采文集》等等经典一套一套地买回来，一本接一本地读。大量阅读，同时大量写文章，一天一篇，有时一天几篇。我的文字赢得了网友们的热爱。他们说我的文字有《瓦尔登湖》的味道，非常喜欢。我说这部书还没读呢。他们竟给我寄了两本。这样，我幸运地与《瓦尔登湖》相遇了。

我开始读纵华政译的。读了一段时间，没找到感觉，就放弃了。之后，拿起徐迟译的。徐迟是全国著名诗人、散文家，译笔应该不错。可是，真正拿起徐译后，也没找到感觉。最初一个月也没读进去。只觉文字晦涩、枯燥。于是又扔在一边。几个月后又读，还是读不进去。只得又放下。但总觉不妥。既是世界名著，肯定有不同凡响的地方。于是，痛下决心，将手边书都放下，全力对付《瓦尔登湖》。一段一段地读，一句一句地摩，边读边在文字上圈点勾画，在书空处写碎片感悟。特别出彩的文字就抄在笔记本上单独评论。这样一摘一评，慢慢地，我竟写出五万字读书笔记。逐段读完，再逐段重读，将各段意思梳理得差不多后，将全书联系起来看，分析全书结构，琢磨作者思路。一个序言即说明到瓦尔登湖居住原因的“经济篇”为什么竟占了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中间是怎样具体地写作者在瓦尔登湖生活的，最后几页又是怎样对瓦尔登湖生活进行总结的。白日里啃夜里啃，反反复复深思，终于从看似枯燥的文字里触摸到梭罗流光溢彩的灵魂。这样一用劲，就再也离不开。上班下班，出门旅游，始终将它带着。

读完徐译，又读其他译本，苏福忠的，王家湘的，潘庆舲的。读完还是不满足，总觉得翻译家们有所隐藏。于是，突然下大决心将丢了几十年的英语重新捡起来。词汇如海，困难重重。记忆力确实差了许多，但我硬是坚持了下来。待英语恢复到一定程度，就在网上购买《瓦尔登湖》英文原版，然后一句一句读，一句一句译。译不通时就请教英语老师，同时，在网上请教翻译名家。我完全被《瓦尔登湖》俘虏了，心中竟毫无痛苦可言。我心甘情愿沉浸在那一种前所未有的让人甜蜜的氛围里。

我这是精读。在河北省委宣传部举办的读书会上，著名作家刘向东对这种读法作了专门肯定，他说我“读书读到家了，让人活明白了”。他说读书应注意一个问题。“有一句误尽苍生的话，夸奖一个人读书一目十行，那是不对的，应该改为十目一行。一目十行是蜻蜓点水，这是古人骗人的话、夸奖人的话，不是实际读书的方法。读书不能一掠而过，而要全神贯注，这就是‘好学’”。

除此外，我还亲自实践，体会梭罗式生活,我觉得实践体验是最好的读书。我到宝塔湾村居住——种豆、游泳、养鱼；到远方行走——沿着沈从文走过的路独行沅江、深更半夜攀登敦煌鸣沙山沙漠、一个人到甘肃秦安寻找街亭古战场、到几千公里外的大兴安岭、呼伦贝尔大草原、长白山天池等地旅行。进行这些实践的时候，又把实践的体会一篇篇地写成文章，分别发在《美文》《散文百家》《中国乡土文学》以及全国各级各类报纸的副刊上。这样，我对《瓦尔登湖》独特的思想有了更深的理解和体会，梭罗的灵魂一点一滴地亮晶晶地渗透到了我的血肉中，潜移默化地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

实践后再读《瓦尔登湖》，感觉这本书更亲切了，仿佛是我千年的知己。后来，无论翻开这部书哪一页，读哪一段，哪一句，其文字就是那么真实、质朴，思想就是那样自然、深邃，以前看来无论怎样枯燥的文字，现在读来多么生动！多么舒服！

《瓦尔登湖》如此迷人，其思想到底是什么？

概括地说，就是人要学会尊重生命。首先要找到自己，解放自己，摆脱奴役，使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或自己的奴隶，诗意而神圣地栖居于大地之上，使灵魂、个性获得真正的自由。同时博爱天下，让整个人类免除被束缚的苦难，而获得人的完整性，尽享有尊严的生命之美！

就是这种思想影响了我的人生，影响了我的语文教育。一个在教坛深陷迷途、几近绝望的人，终于遇着了属于自己的阳光，有尊严地将生命从不正常的应试体制下突围出来，让心灵开始了自由的飞翔。

每天我都会去看日出日落。即便是雨天也要仰望天空。我知道在厚重的云层背后，金色的太阳正在肆无忌惮地狂欢。每天清晨或傍晚都会到清澈的清江游泳，即使冬天也照游不误。寒冷的深夜，我会约同事骑自行车狂奔五十里到静谧的渔洋河面，一边赏月，一边吃牛肉喝劲酒。大雪飘洒之时，我会步行几十里到森林中去听雪落叶上的脆声。假日里或踏访河流或荡舟大海或露宿野岭荒丘。

想着法子将自己从世俗的烦嚣中超越出来，让自己成为真正的自己，这不是人生最后和最有价值的成功。我们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应深爱这个世界，而不是远离这个世界。当我们深爱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在向人生的完美迈进，自我就会更有价值了。

于是，每天步行十多里看望瘫痪在床的高龄母亲。长夜与因患尿毒症而对人生绝望的兄弟倾谈，并在网上撰写拯救生命的文章呼唤世人关注他。旅行山地，主动与正在犁地的农人交流，了解他们的生活。对生活中有困难的人及时施以援手，让他们感受我的光。

同时，我视一切生物如同自己。从父亲手上买回小刺猬让它重返森林。背着儿子把他从小贩那里买来的野鱼再放入河里。某中年男子举起弹弓准备射杀一只绿鸟的时候，我劝止了，那绿鸟因此而保住性命。见到路上那正在爬动的蚯蚓，我会放慢骑速或者绕行。

读《瓦尔登湖》与世界上最明净的灵魂相遇，我心越来越亮，路越走越宽，收获的美越来越多，我的人生进入了理想状态。此时，我没忘记自己是一名语文教师。我想如果能把梭罗思想注入教学中，用梭罗灵魂去影响我的学生，又让我的学生去影响世上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学会清醒地活着，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欢欣！

见着学生，不再觉得他们是学生，而是自己生命的延伸。我的学生不管是品行好的，还是有缺陷的，在我看来都是世间最好的生命，跟我一样都是一种有个性有尊严的存在，而不是任人操控的机器。我的课堂人人都是主人。他们真爱学问，钟情探究。在一种宽松、愉悦的氛围中，其创造性思维的火苗不断闪现，就像春天的竹笋在地底无拘无束地蹿奔。

为使学生心灵远离浊俗步向圣洁，有意训练他们真实的阅读和写作。我数十数百地给学生推荐中外经典名作，经常把自己的心灵随笔拿来与他们分享。散文专著《河滩草》出版后，直接赠给他们，让学生多多地沉在纯美无杂的文字里。我还把专著再编成教材，以典型文章作例，精讲创作体会，引导他们学会观察，学会勤读善写，提升内生命质量。我还担任《宜都一中学刊》编辑，精选一流美文去影响数千师生的心灵。

我的课堂也会越过校园围墙。我会把学生带到河边、山顶看日出日落，看日食月食，看满天繁星，带他们住农家了解土豆的生长，带他们进工厂了解柑桔罐头的制作，带他们踏访刘备入川的古道，看杜甫、李白经过的江关，甚至更远的地方。

《瓦尔登湖》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理解，尤其坚定了我对正确教育的信仰。在孤独而苦痛的探索中，我找到了理想的人生和理想的教育。因为《瓦尔登湖》深驻心中，看什么都顺眼，心里亮堂堂。虽然《瓦尔登湖》让我找到了理想的人生和教育，但我不能跟梭罗一模一样地生活下去。正如梭罗自己所说，世人的生活方式越不同越好，越有个性越好。未来，我仍将不断地探寻下去。不断探寻，是人生最美的形式。

最后，还是用《瓦尔登湖》中的一段文字结尾吧：

“如果一个人能始终如一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并全力开创他憧憬的生活，那他无疑会取得成功的。他会把一切事情抛之脑后，跨越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在他内心深处，将会建立一种更新颖、更宽泛、更自由的规律，或者是将原来的规律扩展，并能更加自由地获得有利的新解释，他将获得在更高级的秩序中生活的许可证。他生活得愈加纯朴，宇宙的规律也愈加纯朴，孤独不会再是孤独，贫穷将不再是贫穷，懦弱也会因此变得坚强。”

                        2019年12月23日

（全文刊载《学校文化》2020年第1期）